艾丽丝·门罗永远在场给更多人逃离和写作的勇气

艾丽丝·门罗永远在场给更多人逃离和写作的勇气

时间:2024-05-17 12:00:48阅读:421
◎桑梓当地时间5月13日晚,加拿大著名作家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丝·门罗在安大略省去世,享年92岁。艾丽丝·门罗是本世纪最杰出的短篇小说家之一。据新闻说,她在去世前十年饱受

      ◎桑梓

      当地时间5月13日晚,加拿大著名作家、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丽丝·门罗在安大略省去世,享年92岁。

      艾丽丝·门罗是本世纪最杰出的短篇小说家之一。据新闻说,她在去世前十年饱受失智症困扰,这使我想起了同样患上失智症的侯孝贤。艺术巨人敌不过时间的风蚀,但他们已经在世间留下快乐影子之舞。

      别再说她是加拿大的契诃夫她是艾丽丝·门罗

      早在2012年,门罗就已经宣布封笔。2013年,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,诺奖评委们称她是“当代短篇小说大师”。在她还不被中国读者熟知时,出版商给出的噱头是“加拿大的契诃夫”。这一说法来自于造词大师詹姆斯·伍德。

      但现在,我们不再需要这样老掉牙的称谓,一个女人,不需要被称作某个男作家的化身。在诺奖授予她十年以后,门罗已经被中国的文学爱好者所熟知,她也是近十年来销量较好的诺奖得主之一。在她笔下,女性逃离与回归时的复杂心境得以显形,一间看似平淡的屋子也能上演着女性命运般的复调悲戚。当古板批评家呼吁当代作家把格局撑开,效仿历代先贤如托尔斯泰、狄更斯、莎士比亚时,门罗反其道而行,在短篇小说这条路上一意孤行。谁说女人的内心就比男人和马的战争格局小?谁说写短篇就一定比长篇小家子气?门罗将这些庸俗成见通通摒弃,不是以嘲笑的方式,而是以巨大的冷静和耐心,就像女人搭建和守护属于自己的房屋。

      房间是门罗小说中的重要象征。在《重重想象》中,玛丽·麦奎德想象自己是房间里的另一座孤岛。大部分时间,她坐在风扇旁边,“风扇似乎已然筋疲力尽,搅动空气的模样仿佛是在搅拌浓汤”,而她的声音充满了苍凉而婉转的控诉之声;在小说《苔藓》中,女主人公斯泰拉住在休伦湖旁白垩岩上的一座木屋,她干农活,种蔬菜,不再按照男人的审美来打扮自己;在《办公室》中,门罗干脆写道:“房子对女人的意义和男人不一样。她不是走进屋子,使用屋子,然后又走出屋子的那个人。她自己就是这房子本身,绝无分离的可能性。”

      有意思的是,当门罗回击他人质疑其重复写作时,她也用了“房间”这个喻体:“更像是所房子,你进去,然后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……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房子里。每次回去,这所房子—这个故事,都比你上次看到的包含更多内容。它有一种自身的存在感,一种自身存在的必要性,而不是仅仅为迷惑你或者给你提供落脚之处。”

      当女人决定出走

      门罗本名艾丽丝·莱德劳,出生于安大略省休伦县温海姆镇。父亲饲养狐狸和家禽;母亲是一名乡村教师,罹患帕金森综合征。为了分担母亲的担子,门罗早早学会承担家务。在她8岁时,加拿大卷入二战。战后,她去了西安大略大学读书。高中毕业那年,她的学业成绩位居班级第一,荣获西安大略大学奖学金。大一时,她攻读新闻专业,大二转入英语系——那是她这辈子少数不用做家务的日子。

      好景不长,她在20岁时与大学同学吉姆·门罗结婚。二人移居到温哥华,先后诞下四个女儿,其中二女儿出生当天不幸夭折。在日后接受《巴黎评论》采访时,门罗回忆,自己当初早早结婚是为了避开长辈的压力,“想着赶紧解决掉这个问题,他们就不会再用这个事情来烦我。然后,我就会成为一个独立的人,我的人生就会开始了”。她和吉姆在温哥华岛南端的维多利亚市开了一家小书店,在带娃之余,她抓住空余时间写作。她试过一直写到凌晨一点,第二天一早六点起床。她在熬夜过度时会想:“我可能要死了。我会心脏病发作,但就算我死了,我也已经写出了那么多页的东西。”

      门罗自1960年代开始写作。彼时世界正处于新的动荡,反越战运动、五月风暴和平权运动交替进行,门罗则在1968年出版了首作《快乐影子之舞》,那一年她37岁。41岁,她决定和丈夫离婚,成为全职作家。在81岁封笔时,她已经出版了14部作品,包括13部短篇小说集和1部仿佛故事集拼贴的长篇小说。

      跟阿特伍德有明显的写作更迭期不同,门罗一出手就很老辣,她不会为了迎合市场而添加猎奇糖精,也不会刻意为了彰显自己求新,就去写作并不熟悉的题材。门罗并不是博尔赫斯那样的博物想象型作家,她贴着生活经验而写,力求轻盈、准确、生活化,把作者的姿态埋得很低很低,犹如摄影机对人际交往的注视,在那猝不及防的刹那,撕开关于生活本质的血口。

      1970年代起,门罗开始为《纽约客》撰写专栏。她精巧的短篇吸引来眼尖手快的同行,但由于短篇不如长篇在推销上更有噱头,早期门罗仍处于相对小众的位置。直到她的小说攒到一定地步,读者们赫然发现:他们喜欢的诸多短篇,原来都出自同一个人。

      她的短篇犹如小长篇,让读者感受到庸常生活里的巨大张力。在对普通人物的描绘中,她娴熟运用跳接、隐喻、象征、对照等手法,将一个人的命运浓缩在很短的时间。在她的小说中,主人公一直在逃离某种秩序,婚姻的、家庭的、道德的甚至整个社会的。这些女性也许没做出激烈行动,但内心已是千回百转。在短篇《亮丽家园》中,门罗反思了现代生活对于个体的驯服;在《漂流到日本》中,她描绘了登上去多伦多的火车的女诗人格丽塔;而在《太多的欢乐》中,她再一次提及房间与女人的关系:“男人走出房门的时候,他就把一切都丢到了脑后……而女人走出去的时候,却把房间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带在了身边。”

      为真实而战

      在门罗写作的年代,短篇小说家一度不受重视,阿特伍德就为此替门罗鸣过不平。而门罗频繁书写女性生活,极少书写战争、史诗等宏大题材的选择,也一度让主流批评家颇有微词。门罗一度被贴上了“家庭主妇”的标签,有评论说她的作品太过家庭化。但门罗不在乎这种狭隘之见,她写关系,写空间结构,写人心之谜,她忠实于写作正在面对的生活。有人曾玩笑称诺奖颁给短篇小说家是恶作剧,而门罗是诺奖得主中罕见的以短篇小说为主要成就的作家。她坚持写中短篇,写女人们的各种困惑。阿特伍德认为:门罗对于社会阶层和细枝末节极为敏感,她笔下的人物习惯于严格审查自我的行为、情绪、动机和良知,并寻找不足之处。

      阿特伍德同时指出:“门罗故事中的作家主人公都蔑视和不信任艺术作品矫揉造作的一面。应该写些什么?该如何写?艺术作品中有多少是真诚的,又有多少不过是装满廉价花招的包袱——复制人类,操纵他们的情感,做做鬼脸?”

      随之,阿特伍德归纳了门罗小说的一个重要母题——为真实而战。门罗笔下的人物反抗着令人窒息的重负,渴望挣脱强制性的行为规则、噤声不语和精神压抑。阿特伍德总结道:“在工作优秀但矫情且内心麻木和表现糟糕但真实且活力四射之间,门罗笔下的女性可能会选择后者;要不然就是,如果她选择了前者,便会自责于自己的圆滑世故、背信弃义、诡计多端、阴险狡诈和无理取闹。在门罗的作品中,真诚绝非最佳策略:它根本不是策略,而是如空气一般必不可少的元素。”

      在爽文流行的当下,门罗的小说初读起来并不“爽”,甚至可能给你添堵,但她有一种魔力会召你回来。起初,她看起来只是不紧不慢地谈论一段生活,你仿佛置身于多雾的天气,眼前是辽阔的港湾或清冷的小镇。可是随着叙事的推进,当门罗将她想要讲述的情境一点一点剥开,你就有可能被突然击中——在一个他人睡去的夜晚,兀自惊心动魄。

      如果你想要一览更完整的门罗图景,除了《亲爱的生活》《逃离》等虚构小说集,门罗的自传性小说《岩石堡风景》也值得阅读:从文海姆镇维多利亚路尽头的住宅,到“9英亩”的休伦县农庄;从房子内部的许多转角和奇怪的小台阶,到门罗的父亲罗伯特·莱德劳逃离失败的故事,《岩石堡风景》浓缩了太多作家本人生命的影子。

      颇为有趣的是,当门罗获得诺奖的消息传到故乡时,并不是谁都乐意恭喜她。评论者王芫在谈论门罗时就提到,当时《多伦多星报》发表了一篇文章,题为《艾丽丝·门罗从哪里找到她的故事》。文中谈道:“一位来自门罗家乡的女士告诉作者:自己的母亲当年读过门罗的小说后,认为‘艾丽丝·门罗应该为自己感到羞愧”,理由是:她写的既不是小说——我们能认出书里的每一个人;又不是纪实——书里的每一个人都比实际要坏。”

      比方说:1939年,温海姆镇发生过一起18个月大的婴儿被开水烫死的事故。结果门罗的短篇《死亡时刻》里也写到类似情节,就连一些细节也跟现实版本一致,这导致死去婴儿的家属和门罗发生过争议。据说婴儿的父亲带着枪来找门罗的父亲,要求门罗承诺不再写家乡的故事。门罗则认为这些指责是不实之词,她写的是小说,并不是非虚构,她使用了一些新闻作为故事背景,但人物早已经过了艺术加工。

      笔者不想因为门罗去世就避讳这一争议,作家是人不是神,对一个作家的神话或选择性叙事都毫无必要。当作家选择忠实于她的精神世界,后人对她最好的纪念就是尽可能接近那个真实的她,去读她不同阶段的作品。

      而如今,斯人已去,像是耳边一阵巨响,却是那么平静。门罗去世这一天夜里,我久久未眠,一直到凌晨。这篇纪念性质的短文也正写于这个长夜。于我而言,门罗去世,起初带来的是惊诧与失落,但很快会复归平静。有一种人的死亡并不需要郑重其事的伤感,因为作品已经令她永远在场。哪怕她离开了,而她的声音永远存在——在每一个平静生活里准备裂开又勉强修补的洞口里,在每一间并不属于自我的房间,在每一次坐在车上渴望逃离又松手的时刻。艾丽丝·门罗永远在场,就像一百年后人们还在谈论着弗吉尼亚·伍尔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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